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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飞将”还是“卢城飞将”?|国学杂谈

“龙城飞将”还是“卢城飞将”?|国学杂谈

《四库提要》书影

其实,龙城飞将“龙城”还是还卢“卢城”,本质上是城飞一个校勘问题,应该首先从校勘学角度去论证,将国地理学只能作为辅助,学杂而不宜喧宾夺主。龙城飞将从版本校勘角度来看,还卢显然“龙城”才是城飞正确的。因为:一,将国《王昌龄集》国内传二卷本、学杂三卷本,龙城飞将日本传五卷本,还卢皆作“龙城”。城飞二,将国成书于五代的学杂《才调集》,影宋钞本等各种版本皆作“龙城”。三,成书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的《文苑英华》,各版本皆作“龙城”。四,成书于北宋中期的《乐府诗集》,宋版等各种版本皆作“龙城”。五,成书于南宋前中期的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各种版本皆作“龙城”。六,元明时代各种典籍中所录此诗,亦皆作“龙城”。七,唯有王安石《唐百家诗选》作“卢城”。

《王昌龄集》书影

由以上所列版本异文情况来分析,王安石《唐百家诗选》“卢城”异文是孤例,而且成书在它之前的《才调集》、《文苑英华》,以及约略与它同时代的《乐府诗集》皆作“龙城”,今传各版本《王昌龄集》也都作“龙城”。再从用例来看,“龙城”在《全唐诗》中出现四十余例,“卢龙”亦有二十余例,而“卢城”则绝无一例。阎若璩舍常见的“龙城”而不取,非得要取罕见的“卢城”,并强言卢城是卢龙的简称,却未能提供任何一个例证。这就好比“桐城文章”一语,如果有人非要说桐城不是安徽桐城,而是浙江桐庐的简称,不是很荒谬可笑的吗?综合而言,王昌龄诗作“但使龙城飞将在”,应该是没有疑问的,纷纷争议,实所不必。

二、“龙城”指哪里?

我们确定了王昌龄诗应作“但使龙城飞将在”,那“龙城”指哪里呢?学者或称龙城指的就是卢龙县,这是受阎若璩观点的影响。此说是经不住仔细分析的。阎若璩称汉代的右北平郡,就是唐代的北平郡(又名平州),这是不准确的。应该说,汉代右北平郡所辖与唐代的北平郡(平州)有重合之处,但并不能等同起来的。杜佑《通典》卷178《州郡》说得很清楚:平州今理卢龙县。……秦为右北平及辽西二郡之境,二汉因之。

唐代的平州,应该是汉代右北平郡和辽西郡两郡之境,与右北平郡显然并不能等同。而平州的治所卢龙县,《通典》说就是“汉肥如县”。再据《汉书·地理志》,肥如县属辽西郡。由此可见,唐代的卢龙,属汉代的辽西郡,与李广任太守的右北平郡并无关系。更关键的是,唐代文献中绝未见有称卢龙为“龙城”的例子。因此,说“龙城”指的是卢龙县,是不能成立的。“龙城”在哪,当代学者还有几种异说:

一、龙城即陇城,是汉代县名。李广为陇西成纪人,成纪与陇城相连,故“龙城飞将”就是陇城(或成纪)人李广的意思。

二、龙城即陇城,是后魏县名,即汉代时的陇西狄道,是李广的祖籍。三、龙城即京城,即当时的首都长安。龙,指皇帝,故用龙城指京城。以上这些异说,显然都是不能成立的。称龙城为陇城,首先就是在没有任何版本依据的情况下改字解释,犯了文史研究的大忌。在唐代文献中,我们也找不到用龙城指陇城的例子。古人诗中出现的地名,不会是随心所欲的,而是遵循一定的称谓习惯。如果龙城指陇城,那就不会只有孤例。更何况,我们在唐代以及之前的诗文中也找不到把李广和陇城联系在一起的例子。称龙城即京城,学者们倒是能举出一些例子。如杨炯《从军行》诗: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玉牙璋

宾王《秋云》诗:盖阴连凤阙,阵影翼龙城。这两例,龙城与凤阙相对,似乎是指京城或宫城,但仔细分析则又未必然。杨炯诗前一句辞凤阙是军队出发,后一句绕龙城,正是指军队到战场作战。骆宾王诗所谓“阵影翼龙城”,写的也是边境战场。卢照邻《战城南》:笳喧雁门北,阵翼龙城南。与骆宾王诗并无二致。

由此可见,称龙城指京城,也同样是没有例证的。那龙城指哪里呢?唐代文献中所提到作为地名的“龙城”,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当代地名,指柳州(今属广西),柳州在天宝元年改为龙城郡。

二是古地名,本为匈奴境内之地,具体所在不详。《汉书》中常常出现此地名。《汉书·匈奴列传》:岁正月,诸长少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汉书·武帝纪》: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颜师古注引汉末应劭曰:匈奴单于祭天,大会诸国,名其处为龙城。

由此可知,龙城指的是匈奴境内,祭天之处;汉朝与匈奴战争,常常打至此处。

《汉书·严安传》

载严安上书云: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深入匈奴,燔其龙城。

《汉书·李陵传》: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所指皆是匈奴境内之地。

作为古地名的龙城,是匈奴境内祭天之处,但其具体所在,恐怕汉末应劭就已经不清楚了。唐代人当然也不会知道,只是用来指称匈奴罢了,甚至有时只是用来泛称北部边境。

比如:王绩《在边》:雁门霜雪苦,龙城冠盖稀。武元衡《石州城》:楼兰径百战,更道戍龙城。《全唐诗》中出现“龙城”四十多例,除了偶有指柳州者,绝大多数都是指北部边境,绝未见有指卢龙或陇城者。王昌龄《出塞》中的“龙城”,自然应该指的就是北部边境。《乐府诗集》卷八十载“近代辞曲”《盖罗缝》,即由王昌龄《出塞》改编而成的乐府诗,诗云“但愿龙庭飞将在”。龙城,亦作龙庭。前引《汉书》:五月大会龙城。

龙庭的泛指——匈奴骑兵荀悦《汉纪》正作“龙庭”。由此恰可证明,王昌龄《出塞》中的“龙城”,即是“龙庭”,本为匈奴境内祭天之处,但在诗中则用以泛指北部边境。而且,王昌龄另一首《从军行》:去为龙城战,正值胡兵袭。龙城也同样是泛指北部边境,更可相印证。

三、王昌龄弄错地理了吗?

阎若璩说:龙城明明属匈奴中,岂得冠于飞将上哉?这是他认为“龙城”是“卢城”之讹的理由之一。

阎若璩之意,大概是说,龙城是匈奴之地,而李广是汉朝将军,岂能称之为“龙城飞将”?但是,前文我们已经讨论过,唐人诗中所谓“龙城”,往往泛指北部边境。而且,王昌龄也并非称李广为“龙城飞将”。

“但使龙城飞将在”可能是倒装句,是“但使飞将在龙城”或者“但使龙城有飞将”的意思。(明代诗人曹学佺《马市歌为陈道源作》“惜无飞将在龙城”,可见曹氏亦将王昌龄诗句理解为倒装句。)因此,王昌龄诗称“但使龙城飞将在”,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从严格的汉代历史地理而言,当然也可说李广与龙城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但“龙城”在唐人诗中,早已泛化,典故化,不再指具体的匈奴祭天之地,而是泛指北部边境。

事实上,早在唐代以前,诗人就常将“李广”与“龙城”联系在一起。如:南朝梁吴均《战城南》 :忽值胡关静,匈奴遂两分。天山已半出,龙城无片云。汉世平如此,何用李将军?隋朝卢思道《从军行》: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唐代温庭筠《伤将军》:昔年戎虏犯榆关,一败龙城匹马还。侯印不闻封李广,别人丘垄似天山。也将李广和龙城联系在一起。“龙城”在唐代早已经词语化、典故化,不再是单纯的具体地名。诗人写诗,自然是遵循当时一般的用语习惯和称谓习惯,而不是考证龙城在汉代指何地然后才写进诗中的。因此,王昌龄诗中用“龙城”泛指边境,并与“飞将”连用,符合当时的表述习惯,并不能算什么错误。如果非要说“错误”,那也是“龙城”这一地名在人们的语言观念中的历史演变造成的,并非王昌龄本人的错误。

四、“飞将”指的是谁?

飞将,即飞将军,指李广。这本来是没有太多疑问的,但有学者认为,李广战匈奴,未至龙城。而《汉书》载卫青则确实曾在龙城大败匈奴,因而认为“龙城”指的是卫青,“飞将”指的是李广,实是合用两个典故。这个观点似是而非。

唐代诗文中的“飞将”,皆用李广的典故,绝无例外。而唐人诗中的“龙城”不过是泛指匈奴边境之地,称李广在龙城征战,又有何不可?似乎不必强称是合用卫青之典。而且古人诗中似未见有以“龙城”两字指代卫青者,更何况,“龙城”是地名,“飞将”是称号,将这两个不同类型的称呼合为“龙城飞将”指称卫青李广两人,这显然不符合诗歌的写作习惯,也未见有类似的用例。再说,如果“龙城飞将”是合用卫青之典,那唐人翁绶《雨雪曲》“阴山飞将湿貂裘”又是合用何典呢?

  • 本文作者及栏目主持:陈伟文,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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